01

 

朴智旻扇舞裡的那把紅扇子,是他在萬芳堂裡第一件親手丟掉的東西。他這人念舊,對每樣東西都有感情,是個對什麼都不捨得的人,可他卻毅然決然將那把扇子往後院丟。

 

後院是他成年前一年,萬芳堂送他的禮物。一般來說,在那兒的舞伎是很難擁有私人空間的,從小住慣了大通舖,一群群孩子吃喝拉撒睡都擠在一起,東西也從不分我你。

 

幾方寸大的後院,有個石子做的小魚缸,前陣子他請人買了幾條小魚進去,有一隻已經明顯吃胖了。堂裡幫忙做假山假水的人為他搭個了屏風,淺粉色的,上面是芙蓉花樣式,師傅說芙蓉配他。為了賞月,擺了個竹長椅,再加上個茶几好喝茶,最後看起來真是愜意。

 

這樣不大不小的地方,朴智旻自己喜歡得很,那是屬於他的一塊天地,除了他沒人進得去。可當扇子落下時,後院的那方草皮於他而言,只是冷清得不能再冷清的諷刺而已。

 

02

 

「沒有姓閔的?」月光好,將他的聲音照得清清楚楚。

 

「沒有呢,智旻。照你意思要人特別注意了,我剛就算把本子翻破了都沒見著。」

 

「怎麼可能沒有。」他突然大喊,小侍嚇著了,一下跪了下去。

 

他服侍朴智旻好幾年了,之前還是跟鄭號錫的,這兩人在堂裡是出了名的好服侍,他第一次被他這麼吼,差點要哭。

 

朴智旻吼完,微微喘著,方才那一聲彷彿用盡了他全力。他將人遣走,自己向後院去。那把扇子還在草皮上,今晚月光好,月光真好,扇子被照得發亮。

 

就算實名上來說是鄭號錫的初秀,其實也可以說是朴智旻的,今晚這場他可是第一配角,第二是舞袖的田柾國。他出其右,方巾不能說少,比起鄭號錫,沒有緋聞的他呼聲可以說是最高漲。

 

可他要的那人不在那裡面,就像鄭號錫要的那人也不在那裡面。

 

他想起那一晚他問他,那人好嗎。他知道那人是誰,金家小少爺,不似他風流成性的哥哥。小少爺年紀太小了,到成年前愛玩卻也都是片葉不沾身,成年後,心就只掛在一個人身上。金家兩少爺的事在這兒太出名了,無人不知曉。

 

他問鄭號錫,金泰亨好不好,他真想知道,可他沒想到那人沒答他。鄭號錫沒答他,因為他答不出來,紅了頸子自顧自地害羞,他知道朴智旻在身旁看他笑話。

 

他肯定會笑他,這金子啊翡翠啊珍珠啊打造的人兒啊,竟栽在一個小混蛋身上。

 

「你呢,還等他嗎?」那天鄭號錫走前這麼問他。

 

等什麼呢,我哪來那閒工夫呀。朴智旻原來是想這麼說的。他向來傲嬌,怎麼能接受別人看出他的軟弱,他不服氣,可他卻說不出口。

 

「等什麼呢,誰等誰還說不定。」

 

他最後卻沒有等到他。

 

朴氏是萬芳堂裡第二把交椅,只在鄭氏之下。朴智旻家是城裡老字號米舖的遠親,遠到快要沒有關係,某年戰火連篇,雙親都走了,他一個孩子被送到這兒來投靠,要說少爺也不是,但那米舖終究是大家,他的身份也還是高一些。可鄭號錫是給賣進來的,家世不好,進來就也是下一等的人。

 

那年兩人第一次見,鄭號錫在洗澡,身旁的小侍走開去給他拿浴巾,一個圓咕嚕的小東西竟溜了進來偷看。

 

「是姐姊嗎?」小東西喊。

 

鄭號錫浸在木澡缸裡,還是個孩子,外面的東西什麼也看不見,泡完澡還暈呼著,突然聽見聲響,嚇得他唉唷唉唷地叫。

 

「嘻嘻,真是姐姊,連哎唷都那麼好聽。」

 

「你你你,你是誰啊?誰准你進來的?」鄭號錫顫抖著雙手,爬上澡缸邊邊向外看。

 

朴智旻還笑著,名都還沒說,就被小侍抓了出去。小侍一邊拍他屁股一邊說,哪來的頑皮小東西。小東西也還只是笑,小小的鳳眼緊緊盯著鄭號錫,盯得人臉紅,盯得人身子發燙。

 

03

 

「你說說你那時候,早把我看光光了吧?」鄭號錫笑,為兩人再斟一杯酒。

 

「我才沒,誰要看你呢!我可比你好看多了」

 

那之後兩人熟識,能一起喝酒的時間都嫌多。兩個人在堂裡都是不分上下的好手,又親近,練完舞了就挨在一起說話喝酒。新的孩子在堂裡被欺負了,他們就去主持,孩子長成了送走了,他們也去祝賀。堂裡其實人人都說他們,在一起最好。

 

「太荒謬了,這怎麼能。」朴智旻紅著臉說,嘴還碎唸著些什麼。

 

鄭號錫倒冷靜,說他們這樣說也不無道理。那人一聽見,突然抬起頭,眼裡像燃起了希望閃耀著。鄭號錫知道他喜歡他,其實有誰不喜歡他,可朴智旻對他的喜歡,不是那種他要的喜歡。

 

他沒接下那眼神,他再餵他一杯酒,對他說,智旻啊,我等的人還沒來。朴智旻眼裡的星火一下淡了下去,可沒哭,強顏歡笑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。他才知道幾年的相偎相依,他卻不是他等的人。

 

他最後醉倒了在鄭號錫的懷裡,兩人摟著睡覺,朴智旻半夜做噩夢了,抓著他哭,他便安慰他,拍他的背,輕輕地在他耳邊說——智旻等的人,也還沒來。

 

朴智旻在成年的前兩年像搭上了過山車一樣地向上攀升,一直沒跌下來,這確實迷倒了不少眾生。人人喜愛他,可人人卻都不知道,朴智旻那人,生來不是要人疼的,他想要的是疼愛人。這好像只有鄭號錫才知道,他們畢竟是一起長大的。

 

「你要說吧,我們智旻是媚,沒錯,可若要說得精準點,是魅力的魅呀。」

 

酒過幾巡,那年金家大少爺快成年而已,第一次見到朴智旻跳舞,就向鄭號錫打聽了。朴智旻那天穿暖黃的燈芯絨,鹿的樣式,外面罩著熊皮大衣,大器得不像個孩子。

 

「還沒十五呢,南俊最好把嘴閉上。」鄭號錫微醞,他笑他,向他告白幾次不成,魔爪都要伸到孩子身上去了?金南俊打哈哈,說自己撒網捕魚罷了。

 

「智旻可不是區區一隻小魚。」

 

「歐?那我更要打聽打聽他的來歷啦!」

 

金南俊又笑,給鄭號錫賞了個軟巴掌。他嚴厲警告他,智旻不許碰。笑得油膩的人聽不懂,還以為是因為身子骨太過矜貴呢,沒想到卻不是那個意思。

 

那晚並不是朴智旻第一次出場了,只是他氣性高,總不輕易答應邀場。他也不怕怯場,他是個準備十足的舞者,舞台上的經驗多寡他不計較,他是重質不重量的。

 

可孩子到底是孩子,一聽說城裡的大戶有人要來,便按耐不住表現的躁動,還沒十五呢,還以為被人看上了能怎麼樣,還以為可以離開這麼?

 

「金大少爺人是好,但不是適合深交。」

 

「號錫怎麼就知道了?你試過?」

 

朴智旻嘴皮,鄭號錫也沒忍住,一巴掌打上去,那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打他。

 

「智旻太躁了。還記不記得你說什麼啦?說要一輩子的人啊。金南俊那傢伙不會是的。」

 

「號錫說得倒好聽,你已經成年啦,你就要走啦,別以為我不知道以後就剩下我一個人啦。」

 

臉還紅通通的淚人兒,一張嘴不知道在較勁什麼,胡亂喊著,撒潑了一整個晚上。鄭號錫看他哭,自己心裡也不好受。他不敢告訴他,他沒要走,他怕他會像他一樣。

 

他就怕朴智旻會像他一樣,說一輩子待在堂裡也沒關係,說有號錫他就夠了。

 

鄭號錫那次後便不敢再插手朴智旻的好事,他自認是多嘴罷了,其實人家的情愛他能干擾幾分?能干擾的就不叫情愛了。

 

04

 

金南俊再來,朴智旻也已經算定下性子了,沈得住氣陪酒,拉得下臉說話。他一顆心穩穩妥妥地放在那兒,金南俊也不敢造次。他笑說自己有個朋友肯定跟他合得來,下次帶來給他看看。

 

「大少爺總說下次下次,我還能有幾個下次能折騰呢?」

 

「唉唷,這人說話越來越沒分寸了。多好的年華呀,說沒有下次了?你看看。」

 

「可不是嗎,你算算你都說了幾次了,不信,要號錫幫我數數。」

 

兩人一見面就是這樣,一言一語來來去去都不嫌膩。鄭號錫喜歡聽他們說話,看金南俊那人如何在美人面前折腰,看朴智旻那人還有多大心思逗弄他。

 

梅花搭建的帳幕底下都是香氣。那天朴智旻心情好,說要喝梅花酒,可季節還沒到,他嬌聲嬌氣地發脾氣,金南俊遣了人回家去好幾趟,最後才用來了名家保存良好的梅花,就那幾束,珍貴得很。

 

「梅酒才浸了半年不到,味還不夠呢。」金南俊在那人身後說,那人忙著開酒罈。

 

「酒夠不夠味,無關時間長久的⋯⋯

 

朴智旻一用力,只聽見酒罈啵的一聲,隨後瀉出了淡淡的酒香。他捲起自己的袖子,抱著酒罈,為大家倒酒喝。倒完了再撓撓頭髮,補上一句。

 

「是看跟誰喝。」

 

一杯一杯美人斟的酒,味香十足,怕是死了都要爬起來喝吧。

 

05

 

又過了不知道幾個下次後,金南俊真的依約把人帶來了。那人一進門,朴智旻就懂了,懂了為何要他等那麼多個下次下次。

 

「您好,初次見面,敝姓朴。」朴智旻站起,微微欠了身打招呼。他習慣這樣,若是初次見面就伸出手去,太沒矜持了。

 

那人勾了勾嘴角,說了句只有他本人才聽得見的你好,之後坐下。他像株裹在綠紗下的蒲公英,雪白的肌膚,柔順的毛髮,看都看不出來年紀多大。乖順的臉頰肉最後收在了稜角分明的頷骨那兒,說話都不太張開嘴巴。

 

「我這朋友從雪國來的,慢熟,還請不要介意。」金南俊調笑,在場的眾人也都笑了,紛紛嚷起喝酒。只有鄭號錫一雙眼釘在朴智旻身上。

 

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嗎,智旻?他看他那個樣子,平穩地似沒在呼吸,不像他。朴智旻一個勁兒地向金南俊身旁的人瞧,那人也回望他,四隻眼像在說悄悄話。

 

智旻等的人來了,鄭號錫想。他無從解釋,只是種感覺。

 

他覺得那人要是顆冰吧,朴智旻都能將他給含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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