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送給防彈襪的文#
田柾國13歲的時候,閔玧其已經33了。
他做他的家教老師,那天小孩學了個新成語,指著書,挺起胸膛說要自己來解釋這是什麼意思。
「姍姍來遲,形容慢騰騰地很晚纔到來。」
牙還在長,兔門牙又特別大,奶奶的音,牽了點口水絲,嘴脣是過水的櫻桃,眼是水晶。閔玧其曾向天發過誓,這輩子沒見過這麼美的男孩子,這美必須用誓言來誇。
田柾國對自己美或不美是不知道,只知道老師皮膚白,白得像媽媽昨晚切的白蘿蔔片,用來醃漬的蘿蔔片必須薄,薄到透光。他見閔玧其總是見他被圈在一團光暈裏,靠近了就暖。
小孩寫字好看,他誇他天生是讀書的料,他帶糖果來給他吃,對他說不要緊,牙蛀了會再長出來,這糖不吃就可惜了。糖放進小孩嘴裏後開始融化,第一次吃薄荷,太涼了,閔玧其說沒事,要他用嘴把糖給渡過來,老師幫忙吃就好。
之後吃甜糖之前總是要先吃顆薄荷的,閔玧其老說自己忘了,哎唷地喊,要他快把糖吐過來,接的時候就能舔到幼嫩的嘴脣了,只有大人才懂的心思,小孩終究好騙。
這把戲玩了一兩年都不膩,小孩牙差不多都長好了,不愛吃糖了,閔玧其怎麼哄都沒用。
「那不吃了?」
「嗯,不吃了。媽媽說這牙再掉就沒了。」
怎麼會,才15,沒見過15就停止長大的,閔玧其還期待著呢。爲人師表,溫良恭儉讓彷彿不存在他身上,他也不想這樣,但他無法不這樣。
再多一年,閔玧其不再叫他小孩了,連對別人這麼說都不會,他喊他小國,但田柾國不喜歡。才16,過幾個月袖子褲管馬上就不夠長,被媽媽念說是不是拿去故意改短了,只有閔玧其知道是他抽高了。
他怎麼會不知道,從前都能窩在他胸前朗讀課文的小孩,不讓叫小孩就算了,身體也不讓碰了。閔玧其知道,哪怕不用再一年,他就會高出他一個頭,換他把他抱在胸前。
但這機會不會有了,田柾國成年的前一年閔玧其就走了。他沒有等到他長大,但這一路上也是看著他長大了不少。
「小國還記不記得,那個成語。」
「哪一個……」
田柾國本不想回話,他成績現在是好了沒錯,不再需要閔玧其的指導也能輕鬆拿第一,但他還是要媽媽請他一週來一次,只有那麼一次,今天是最後一次。
「說一個人來得很慢的那句。」
「不記得了。」
「真不記得?」
他不懂爲什麼閔玧其就那麼想聽,他只想著他別走,他連送別信都寫好了,放在學校抽屜裏忘了拿回來。那封信他寫了一天一夜,怕太幼稚了,還去圖書館借了文采大全來參考。
「來嘛,小國,告訴老師。」
「姍姍來遲。」
長痛不如短痛,田柾國一眼都沒看他,掐著自己大腿,恨不得一秒能跑回學校拿信,下一秒就能放在閔玧其手上。
「是了,是這句了。」
閔玧其若有所思,一個勁兒地自己點頭,頻頻點頭,頭越點越低,折了大半的身子,田柾國沒看見。再看見他擡頭,已是滿面淚水。
「小國就是我的姍姍來遲。」
他說完,將田柾國壓在身後的牀上,像從前渡薄荷糖那樣舔他的脣。他總說,小國的脣上還有點味道,讓老師舔舔,舔完了你就不怕涼了。他其實根本不喊他老師,他就當他是住在隔壁的大哥哥,30好幾了也不顯老,媽媽有時要他喊叔叔,他都不願意。
閔玧其的體重根本算不上什麼,田柾國就是順勢倒下去罷了,像在抓浮木那樣拉扯他的開襟毛衣,想讓他知道你要這樣對我爲所欲爲都行,他一直都這麼想。
明明沒吃糖的,田柾國還是能聞到那股薄荷味,他想起那個甜甜的小段子,說不定人真的能對味道記上一輩子,在他心裏的閔玧其就是這樣子的。他從來不說,他自己知道。
閔玧其再見到他時,不懂他爲何要提起這些事,那天還是田柾國他自己的大喜之日,晚宴中間的空檔溜出來抽菸,在廚房後門遇到閔玧其,醉超過六分了,半倒在水泥牆上看月光。
「那天你還讓我射你嘴裏了,記得嗎?」
「別說了,小國,別這樣。」
「抱歉抱歉,我不知道有人還不喜歡聽自已做過的事呢。」
田柾國沒醉,滿嘴的煙,以爲這樣能把自己薰得暈一點,暈一點就能借機吻閔玧其,能將他緊緊壓在牆上,堵住他的嘴,讓舌頭放進去翻攪,他還懷念兩人拉扯時的力道。
「小國,對不起。」
「道什麼歉呢?爲了什麼道歉。」
擁有一雙水晶的孩子長大了也還是擁有那雙水晶,他沒有因爲世俗變得混濁,閔玧其失笑,根本就是自己讓他變得混濁,纔沒有其他人事物比他更混蛋。
那晚田柾國父母都還在樓下,雙雙偎沙發上,那年火紅的連續劇還在演情竇初開,樓上房裏兩人演的卻是初嘗禁果。閔玧其沒真的要他,也沒讓他要了他,17歲真的是太小了,就算下身成熟得沉甸甸的,也還是不成事。
一定是他的不對,他說到底是大人,這事不管說給誰聽肯定都會說是閔玧其的不對,他不該對一個孩子出手,不該讓一個孩子走上歪路,不該把他的觀念給帶壞了。
他自己也這麼說給田柾國聽,臉帶歉意,像是委屈到想哭,又像是被什麼壓得很疲憊,但這些不是田柾國想要的。他將煙熄掉,走過去將全身的力氣撞在閔玧其身上,欺上去吻他,還是那熟悉的味道。
他告訴自己這絕對不是剛剛抽的涼煙,絕對是閔玧其的味道,要是不是的話,這幾年來的記錯會讓他很難受的。
屋裏鬧騰騰的,開始起鬨要鬧洞房了,田柾國還壓著他吻,想把靈魂都給渡出去,想讓閔玧其知道自他第一次吻他,他渡出去的就是自己的靈魂了。他想閔玧其肯定是不知道的,不然不會走得那麼幹脆。
「我想聽的都不是那些,但我想你永遠不會明白的。」
他咬著他透紅的耳骨,到底還是耳肉太白了,閔玧其到底沒變,藏在西服底下的肌膚也一定還是一樣的,像那晚他見到的一樣。
「想聽什麼,就告訴我啊,小國……」
他又哭了,他真是個愛哭的男人。爲什麼一點都沒有變,爲什麼還是一模一樣的閔玧其,讓他再見到了也還是那麼喜歡,不用思考就能陷下去的喜歡。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問過他,老師是不是喝了酒。
「想聽你說你喜歡小國啊,對我說你回來了,說你不走了。」
田柾國知道他醉得不行,他纔敢這麼說,他知道他一定會忘記,就像那一年他一走,把自己給忘了一樣。
但他怎麼能忘了他,他明明看見了他趕在他畢業時寄給他的那封信,人都說用情專一的人傻,最後那行字就算塗掉了也還是看得見啊,閔玧其真傻,他真當他沒看見他寫什麼。
「我寫什麼?」
被人揹在背上不好受,他要田柾國走慢點,胃擱得疼,晃得他要吐了。
「你寫了,小國,你是我的華燈初上。」
「呵呵……我真那麼蠢?」
這醉是八分,神智口齒都不清,田柾國認了自己總是被敷衍了事的那個。五分鐘就到了的閔玧其家,比起他那兒喜氣的張燈結綵,這裏只有垂垂老矣的舊壁紙,沒有一點人味。
他從沒來過,一向都是他去田家,閔玧其也從不讓他來,他都笑笑地說,來多了會跟我一樣變成單身王老五歐,你想要嘛,不想要吧。
「放我在這行了。」
醉漢總在沾上牀那一刻醒酒,閔玧其不會說其實只是想佔有他那麼一下子,田柾國那寬厚的揹他可沒見過,這幾年他錯過太多了。
「回去吧。」
「我再待一會兒。」
「叫你回去,新娘子在等你。」
田柾國還是坐著沒動,他聽見了,但聽見了又怎樣,他就想待在這。閔玧其要離開他攔不住,但總不能阻止他自己留下吧。就是這樣,從前沒用上的厚臉皮他今天要一次用完,他就是這樣想的。
「我的新娘子在這裏。」
閔玧其一聽就涼了背脊,叫他閉嘴。
「沒聽見嘛,我說我的新娘子就在這裏。」
「閉上嘴。」
「不要。」
「閉上嘴田柾國。」
「我本來就……」
他沒說完,閔玧其就朝他吼,震耳欲聾,把他所有積累的想說的東西都打碎了,但還是不死心。
「我本來就是想要娶你的。」
男人跟男人哪來的嫁娶,他笑他比他還醉,明明沒看他喝酒的。田柾國突然就不想說話了,用力去扯他的領帶,本來就掉了一半,一個用力連領口那幾顆釦子都不小心給扯開了。
他纔沒醉呢,他一直都認爲閔玧其該是他的,他一直都認爲閔玧其那樣對他就是這個意思。糖是孩子的世界,是閔玧其給他的,性是青少年的世界,也是閔玧其給他的,之後他再給他離別,讓他成熟,讓他成人。
「難道你不是想要我這樣對你嗎?閔玧其?」
田柾國第一次喊他,他一喊,閔玧其就化了,他問自己,他那全心全意的冀望等的不就是這個而已嘛?
他想起自己說的那個笑話,說自己大學要畢業了小國纔剛出生,知道什麼叫大學畢業嗎?就是青春的最後了。
你在我青春結束後纔來,我已經沒有資格做傻事了,但你來得那麼晚,也還是把我給拖住了。你乖順的眉眼,第一次喊我閔老師,我就知道自己喜歡你喜歡定了,田柾國你這個人我閔玧其是喜歡定了。
他又哭,邊哭邊說,自己脫自己衣服,不想浪費時間再去自嘲說這年華不再的軀體你要是不要了,在田柾國的手裏,他們就是一樣的。田柾國也這麼說,說他一點也沒變。
17歲那年閔玧其將他放進嘴裏,還怕他嫌他是老頭了,但他沒有,他秉著息憋著呼吸慢慢地吐氣,在閔玧其嘴裏不斷脹大,挺起腰就想把自己放得更深,卡在他喉頭上就射了,他的第一次。
田柾國正式將自己放進閔玧其身體裏時問他,這是不是他的第一次,他回說是,說本來也就是想給小國的。語畢後迎來的是深深的突進,直直貫穿他的身心,20年那東西是什麼來著,早已煙消雲散。
他最後沒留住閔玧其,他還是走了,像當年一樣沒說爲了什麼離開,田柾國終於也釋懷了自己是永遠不會懂的,他只能一廂情願地認爲他是爲了他回來。
新婚之夜他就跟閔玧其過了,新婚之夜本來就是跟愛的人過的。
隔天早上他回去,說句昨晚醉了睡在後院了,之後就繼續過他的日子,做個顧家的男人,做兩個孩子的爸。
過年的時候閔玧其寄了兩個大紅包回來,說要給孩子的,地址仍是之前那個毫無私隱可言的公共郵箱。田柾國回信說他客氣了,問他現在在哪裏,好不好,閔玧其又回信過來,說他在一個什麼都好的地方。
幾年又過去了,田柾國以爲自己會這樣過下去。這段婚姻沒什麼問題,但還是迎來了結尾,他說他不知道爲什麼,就是覺得這樣不對,但你問他什麼不對,他說不上來。
他去找了閔玧其,就說想看看他。他也沒騙他,真的住在一個什麼都好的地方。
「能不能讓我租間房?」
「不行,沒多的房間。」
「那我就睡你那間吧。」
田柾國的語氣像清淡的白粥,閔玧其就這樣吃了下去,沒多問他爲什麼。其實該問什麼,好好的一個有婦之夫纔不會上門蹭他,他才知道時候終於到了,不知道到底等了幾年,居然在有生之年還能等到。
「不行。」
「睡一間都不行?我包煮飯打掃。」
「不行。」
「我包上下班接送照顧飲食起居。」
「不行。」
田柾國行李箱都卡在門口了,硬是進不去。閔玧其只站在玄關冷冷地看他,眼角倒是紅了,嘴巴還不服軟。
「我知道了。閔玧其你這個人,我全包了。」
他踏進門,將那個愛哭的男人摟進懷裏,聽見他在自己耳邊終於吐了個行字。
纔沒有什麼遲不遲,只要我還愛你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