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兒細說

 

01

 

田柾國不屬於急性子的人，從頭到尾都不是，他也向來懶得去計較錯過的東西是什麼，他只在乎擁有的。

 

打下第一個耳洞時他想，接下來他會擁有他人生中第一個耳環。愛上閔玧其時他想，接下來會擁有一個男朋友。

 

閔玧其與他相反，總覺得自己時時在失去，不只是時間，因爲時間就代表著人生。田柾國問他怕什麼呢，生了病？他回他說沒有，就是不喜歡失去東西。

 

「那你把手抓緊點不就好了？」

 

田柾國這樣說時，雙臂毫無預警地撐起了閔玧其所有體重，手肘狠狠扣著他的腿根部，將他的身子壓死在牆上，進入，抽出，再進入。盡是黏液相生相融的聲音。

 

他喜歡看他搖擺的樣子，不僅身體，眼神也是。閔玧其聽話，如溺者攀浮木般地攀著田柾國肩頭，，張大了口呼吸，在那裏才有他需要的氧氣，他甚至相信自己沒有他的話就什麼都不是。

 

「小國……要、要跌了……」

 

「不會的，哥再抓緊點。」

 

再緊點，再緊點，閔玧其有點不高興，要田柾國自己來試試被人操的時候能不能出力。

 

「嗯？哥你誤會了……」

 

他咬上他的嘴脣，嚐到鐵鏽味了才放開。

 

「……我是要你下面緊點。」

 

閔玧其來不及反應就被進攻到底，田柾國知道他這小哥哥要生氣了，要拿拳頭搥他，要用軟軟的氣息罵他。這些他都喜歡，但他更喜歡聽他登上頂端的呻吟婉轉。

 

「小國，別……」

 

閔玧其想喊卻被堵住了嘴，汗溼的手掌是兩人放縱交合的味道。

 

「閉上嘴。我不想聽你說別讓我射進去。」

 

就是這樣吧，閔玧其時常在失去。自從他多了田柾國這男友，就失去了一個親弟弟。

 

「不會的，不會懷孕的。」

 

「可是書上是這樣寫的，射進去的話……」

 

棉被下透出手電筒光芒，兩個人影交錯著。一隻黑色的細長的手，向前伸了去撫一個黑色的突起的下顎，下顎向後縮了縮，手於是又更向前了些。

 

「哥怕什麼？沒人會知道的。」

 

「我、我只是不想失去小國。」

 

田柾國將手電筒關掉，將閔玧其摟進懷裏，棉被壓在兩人身上蓋住了大半。

 

「你永遠都不會失去我。我發誓。」

 

那是他所能給他的。他給了他太多太多，也許是因爲他覺得自己向閔玧其也討了太多。

 

那年高考閔玧其考了全校第一，人人都在說他肯定也是全區第一，能上城裏最好的大學。世上所有的人大概只有田柾國最不高興了，說好要兩個人一起長大的。

 

「可是小國，我們已經長大了。」

 

「才沒有。哥長大了，但我還沒。」

 

他對著自己最愛的哥哥大吼，閔玧其差點都要記不起是誰在小時候爲他趕走那些欺負他的人，嚷嚷著他田柾國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他哥。

 

閔玧其真以爲他們都長大了，以爲自己最疼愛的弟弟會爲他感到高興，畢竟他是他最在意的人。

 

他們是同根、同生也同長，他們是彼此的另一半，該是什麼都一樣的，該是什麼都一模一樣的。就算不是雙胞胎，就算相差了四年。

 

「哥哥難道真的知道什麼叫做長大嘛。」

 

田柾國艱難的一字字說完，拳頭快要攢出血來。指甲向來是閔玧其幫他剪的，但前陣子他忙著高考，一直要他自己剪了，田柾國怎麼都不肯，說要等哥哥。

 

閔玧其聽不明白，他想回他，難道小國不爲我高興嗎？他還沒說，田柾國就壓了上來，扯下他制服上繫得正經八百的領帶，反手將他制在牀上，纏緊了他手腕就開始扯他的格紋校褲。

 

他要了他，即使他拼命得大喊說不要，他也是要了他。閔玧其叫喊地越用力，田柾國就佔有地越粗暴。

 

他向來都是在享受擁有的，怎能容許一次例外。親兄弟明算帳啊，不是嗎？他在他耳邊喃喃，就像過去無數的夜他偷偷在他牀邊說悄悄話一樣。

 

「哥哥，屬於我吧，我已經夠有耐性了。」

 

「哥哥……」

 

02

 

但之後不是這樣的。

 

閔玧其某天回家，站在門口一清二楚把房內的聲響腦補完後才發現自己站到腳都麻了，田柾國推開門就看見他，他連走的力氣都沒有。

 

「哥在門外聽了多久？」

 

年下的臭脾氣，像幾天沒洗的臭襪子，濃得發酸。

 

該承認是習慣了，閔玧其發現自己越來越難分辨什麼叫做委屈，這兩個字在弱者身上好像沒有特別幫助。

 

一如往常，一次又一次的，房內走出來的男孩一個亮眼過一個，上次那個的模樣還記得清楚呢，這次那麼快又換了。

 

他大可找女孩子的，閔玧其自暴自棄的想，田柾國大可找女孩子，不必給他這種難堪。

 

但田柾國偏不，就算沒親口回過嘴，閔玧其就是知道他不會，他要懲罰他，如他給他的懲罰一樣。

 

房裡還是那味道，汗水和體液沾在被褥上猖狂的味道，閔玧其想吐，微微伸了手按在鼻下。手上刺鼻的酒精味還在，他忘了這是今天第幾次對自己過度消毒。

 

他沒對他說過不喜歡，即使田柾國總故意把一個個男孩們壓在他床上，末了再說會為他換床單。

 

「哥不喜歡就說，我跟媽說我要換房去也行。」

 

是啊，他都成年了，是有資格要這個要那個的。就算家再小也還是能隔出個房給他，畢竟男孩子長大了，地域性也漸強。

 

「不用了。」

 

閔玧其忍不住，他也許向來不在乎那些。他想說服自己不是因為私心，絕對不是，要是的話，他早就不管不顧的綁起田柾國遠走高飛了。

 

但弟弟不知道，弟弟始終是弟弟，弟弟始終是死脾氣。怪罪從小到大最親愛的哥哥怎麼遠離了，怎麼退讓了，怎麼不讓他碰了。

 

「我不想跟小國分房，不管怎麼樣。」

 

田柾國討厭死了閔玧其，快用盡全力去討厭他，快喘不過氣。推拉呀這人生，要一起，要分開，要分開卻不分房。

 

「哥哥覺得好玩？」

 

「嗯？」

 

「我問你，你難道覺得好玩嗎閔玧其？」

 

以下犯上的口氣。閔玧其突然就紅了眼眶，鼻水瞬間填滿了鼻腔，掐著鼻音說

 

「⋯⋯可是我不想失去小國。」

 

你這討厭的男人，田柾國恨不得在心裡大吼，憑什麼一分一毫都受人掌控，明明費盡了心機讓自己佔了上風。

 

閔玧其一句不想失去他，他就輸了。那天說的分手好像不存在似的，也是，夜夜都睡在一起，怎麼叫分開。

 

他笑了起來，有點凌亂，不懂自已在捨不得什麼，他記得自己從小到大都是橫衝直撞的。

 

「哥哥到底想要什麼？」

 

還是問了，答案再明顯不過的問題最讓人懷疑。田柾國把閔玧其攢在手裡，卻只覺得攢了把空氣。他好像隨時會消失。

 

「想要你啊小國，想要你。」

 

眼淚掉了出來，沒忍住，像對田柾國的愛一樣。

 

但只有田柾國知道，閔玧其那個人啊，越想要的東西，越是遠離。

 

03

 

兩人的關係在被發現之前，閔玧其一直都是擔心受怕的那一個。他打一開始就沒放縱過自己喜歡田柾國，甚至愛上他。

 

人其實是很難愛上自己的，田柾國是他血肉裡的一部分，愛上他便等於愛上自己，這種事照理來說不常發生。

 

「因為哥哥很好，沒什麼好爭議的。」

 

田柾國這樣說，想把閔玧其愛上他這回事合理化。但或許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，是他逼他的。

 

是他多次利用小小的心思，旁敲側擊，讓閔玧其覺得自己對他有兄弟之上的情感。是他在閔玧其每一次出手推拒時打消他的疑惑，告訴他這並沒有什麼錯。

 

然而這怎麼不是錯呢，這怎麼會是對的。

 

「我們怎麼可以這樣呢？」

 

閔玧其一這麼說，田柾國就不高興，想來是自己的真心還傳達得不夠，應該是這樣吧，他越這麼想，就越是沒有節制地佔有他。

 

他誤以為那叫做愛，他誤以為只要自己夠愛閔玧其，便不會被拒絕。但閔玧其在不久後拒絕他了。

 

「小、小國，我們別再這樣了。」

 

「為什麼？哥哥又怕射進去會懷孕的理論？」

 

閔玧其實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了，都是成年的年紀，他知道田柾國是故意鬧他，他知道他只要再多說一句，田柾國就會咬著牙問他，哥哥又怎麼了？又是因為誰說了什麼？

 

「是媽媽。媽媽好像知道了。」

 

閔玧其一說出口就後悔了，他知道田柾國一定看得出他在說謊，他可明白得很，自己的弟弟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。才能將他吃得死死的。

 

「是嗎？」

 

「嗯？」

 

「我說是嘛，媽媽知道了是嗎？」

 

田柾國冷著臉看他，語氣軟軟的，完全不是閔玧其所預想的樣子。

 

他在口袋裡攢緊了自己的拳頭，手心都是愧疚的汗，亟欲想贖罪的念頭被緊緊地攢在裡面，他只要一放手就能說出口了。

 

「小國，我……」

 

「知道了。」

 

「喔？」

 

閔玧其顫抖著下顎，上下門牙相撞得厲害，他只在冬天這樣過。他不敢相信自己最後居然沒說出口。

 

他其實想說，小國，我胡說的，媽媽不知道。

 

然後也許田柾國就會說，我就知道哥哥在說謊，得懲罰哥哥。

 

閔玧其其實是想要這樣愚蠢又異樣的愛戀啊，但他居然在放手後才明白。

 

04

 

在那之後的時間一下就消失不見了。

 

當初哥哥為了弟弟留在這兒，哪裡都沒去，後來弟弟卻是考了間比哥哥更好的大學，走了。

 

「小國不是說……」

 

「說什麼？」

 

不是說要一起長大的嘛。閔玧其想這麼說，但他忘了，田柾國曾說過在他對他說分手的時候他就長大了。

 

他說那是一種夢醒了的感覺，他說一直以來都是他在逼著哥哥陪他一起做夢罷了。既然哥哥要醒，那他還有什麼理由繼續夢下去。

 

愛是不能自己一個人談的。閔玧其對他說分手那天，田柾國這樣回他，笑的像個弟弟。他說自己好久沒有好好當個弟弟了，他說他一直都想做閔玧其的男人。

 

「哥哥知道嗎？我本來想寫信的。」

 

「小國……」

 

「因為我怕，我怕面對著哥哥說不出這些話來。」

 

閔玧其聽到他哽咽，內心就崩盤了。身體裡下了場傾盆大雨，原因不明。他想去拉他的手，對他說或許他們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，沒有分手，不說分手，把那些不好聽的話都當作粉筆字擦掉吧。

 

但田柾國抬起頭，還是那一句。

 

「知道了。」

 

閔玧其在他眼裡看見他們的結束，那東西灰暗的像一潭死水，霧濛濛的，會閃，尤其在田柾國眼裡最讓人心疼。

 

弟弟離開那天他說要去送他，他不給，最後連爸爸媽媽都沒去。閔玧其偷偷去了，帶了他精心準備了幾天但田柾國其實一點都不會用上的東西，他還期待他會笑哥哥怎麼還是這麼傻笨傻笨的，欠人照顧。

 

坐了一趟差點要睡著的車，翹了一節他從沒翹過的課，那節課的教授是他最最欣賞的。他提早到了，卻看見田柾國身邊站了個人，是那個在家裡最常見到男孩。

 

不知怎麼地，他就是記得特別清楚，因為從來都不會有人來第二次的，唯獨那個男孩備受寵愛似的進出他們家好幾回了。

 

閔玧其想上前去送，那個男孩卻替了他，踮起小巧的腳根緊緊摟住了田柾國，閔玧其懷疑那小巧玲瓏的腳其實不存在人間。

 

那小東西把眼淚一顆顆沾在他的格子襯衫上，那件衣服還是閔玧其送他的，櫻紅的小嘴一張一合的，也許在說著好聽的小情話。

 

也許在說，到了那兒要好好照顧自己，有事沒事都打個電話回來，或是寫信吧，寫信更有誠意，想收到柾國的信。也或許在說，柾國啊，到了那裡可別忘了我。

 

田柾國沒什麼回應，他也以為自己不會有回應，但他等不到閔玧其，便不由自主的摟上了眼前的人，一種移情作用。

 

閔玧其看見了，他躲在大柱子後面哭。

 

 

05

 

田柾國讀書的地方到底算不算遠？很難衡量，因為他之前總說沒什麼，坐半天的車就到家了，放長假時一定回來。

 

但一寒一暑過去了也不見人影，寒假時說要打工，說大一課業不重想好好利用時間，暑假時便說要實習了，說系上大家都去實習的，怎麼能落人後。

 

閔玧其常打電話過去，田柾國像機器似的，總遵循著某種系統設定，在第二通才會接起來，第一通肯定都讓閔玧其響到盡頭，聽見電話錄音說電話無人接聽才停。

 

他覺得自己就是得想一想才能決定接還是不接，常常想一下電話就停了，嚇到了，怕這次不接，下次就再也接不到閔玧其的電話，所以第二通的時候肯定是接的，而且是馬上。

 

「小國又讀書沒休息了？」

 

「沒有。」

 

「嗯？那是實習？」

 

「嗯。」

 

他佯裝著不起興致的簡短回答，閔玧其怎麼聽不出來，他也知道，但他總無法自制想繼續說下去。

 

「我們小國大三了呢。」

 

「喔，嗯。怎麼了？」

 

總在幾句後提起的問題，怕閔玧其說著說著會要掛了。

 

「沒有。就替媽媽問問你好不好，還有假期回不回來。」

 

田柾國只要聽見他說媽媽，總下意識皺眉頭，想起不開心的事就是這樣。他總答他，是哥哥想我吧，總說是媽媽，還是爸爸？

 

他只在這時候開玩笑，淡淡的，穿過話筒也許再更淡些，閔玧其每一次聽都能紅了眼眶，酸酸的東西擠在鼻子裡難受，他就裝咳嗽，然後說喝水嗆到了。

 

「這次假期會回去的。之後最後一年都會很忙，所以這次一定回去。」

 

「很忙是什麼意思？」

 

「就是，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的意思。」

 

閔玧其說他知道了，他現在也是這樣的，研究所的課業不成問題，最難的是沒有盡頭沒有結果的實驗，總是碰壁的報告，約了再約談了再談都搞不定的教授會面，運氣好才能在午夜前入睡，運氣不好便是廢寢忘食最好的體現。

 

田柾國頭幾次聽他這麼說沒特別感覺，不知道是時間久了沖淡一切了還是什麼的，聽久了後會擔心，會碎念，甚至為此發脾氣。

 

「哥哥如果不會自己照顧自己的話，我會立刻回去的。」

 

「不不不，那可不行，我知道了，我會注意的，我就是開開玩笑。」

 

閔玧其知道他說立刻回來是什麼意思，就是曠了一整天的課回家找他這樣。不是沒試過，那次他為了年底總結報告，連著好幾天沒睡，用麵包果腹，提神飲料摻著水喝，報告交出去那一刻也順便倒下了，還是教授打電話回家找家長的。

 

躺了一天才醒，一醒就看見田柾國在床邊，一雙大兔子眼睛直直瞪著他，像小時候他搶他棒棒糖那樣，惡狠狠的。

 

田柾國什麼都沒說，爸媽見他突然回來也不敢多說什麼，放著兩兄弟在家。他整整照顧了閔玧其一天，病人被醫師診斷是營養不良，幾天的鬧肚子是急性腸胃炎，閔玧其一個字都不敢說，粥來張口，水來就立刻喝的一滴不剩。

 

他覺得想笑又想哭，幾天前還想起田柾國呢。他想他，是不是也像他這樣，在深夜裡挑燈苦讀，在數不清地紙張裡奮戰，參考不完的期刊，再怎麼修都修不完美的論文。

 

他們可以如此相像，又能如此相異。

 

「我想哥哥真的是不要命了。」

 

田柾國開口，在他離開前的幾個小時。

 

「啊……不是，我就是……」

 

「就是就是就是，哥哥總這麼說。你就是想看看可以拿幾分，就是想知道教授買不買單，就是想知道能不能拼學期第一。你老這麼說，有沒有想過這些事都太勉強了？」

 

弟弟是真的不開心了？哥哥問他，說他好久沒一下聽他對他說這麼多話了。

 

「對不起，讓小國擔心了。」

 

田柾國沒回，把水跟粥都放下了，雙手搭在大腿上。閔玧其見他左手中指上貼了個透氣繃帶，想他一定是因為為了煮粥燙傷了。

 

他一面這麼想一面心疼得不行，但又得告訴自己別那麼婆媽，別為了一點小傷說這說那的，田柾國都多大了，他不會喜歡哥哥這樣對他的。

 

「其實哥哥逞強什麼呢，明明……」

 

「逞強？我沒有逞強啊，我只是想讓小國……」

 

「哥哥可以不用這樣的。」

 

閔玧其沒聽清楚，他還沒說完自己只是想讓小國為他驕傲罷了，畢竟弟弟比起他簡直太有本事了，大城市裡最拔尖的醫學校，又是系主任名單上的重點高材生。

 

差得太遠了，除了實質的距離之外，他們越差越遠了。閔玧其真正想說的是這個，但他知道他不能，就算過去了幾年，他也還是知道不能。

 

「哥哥可以不用這樣，如果哥哥是怕爸爸媽媽的話，我們可以……」

 

「什麼？小國你說什麼？」

 

田柾國平放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攢了起來，青筋浮在瘦薄的手背上。他最後說了句沒有，就離開了。他本來就沒帶東西回來，所以走得很快，像不曾出現在這家裡一樣。

 

06

 

之後的田柾國音訊全無，真的是沒有自己的時間的最後一年。閔玧其打了再多電話都是石沉大海，但他知道他是好好的，只是在學校學習罷了。

 

他知道他那個弟弟啊，比他還像哥哥，總是做主，總是懂得照顧人，總是會做對自己最好的決定，不用人操心。

 

然而自己也不差，雖然拖了一年，研究所最後總算順利完結了。最後一年的上學期交出論文後，剩下的幾乎都是愜意的小日子，偶爾到學校為教授跑跑腿賺些外快，若幫得上忙，名字還能出現在助理名單上。

 

他寫信給田柾國，笑他是不用電子用品的山頂洞人，跟他說自己準備好要畢業了，畢業典禮那天可不准遲到，田柾國幾天後收到信就打了電話回來。

 

「哥哥還打算繼續讀嗎？」

 

「呀你這沒良心的臭小子，沒先來一句噓寒問暖嗎？」

 

閔玧其忍不住笑意，壓了壓嗓子，心卻跳得澎湃。他看見來電顯示就把手頭在忙的事全撒下了。

 

「不讀了不讀了，累死我了，再也不讀書了。」

 

「哥你說什麼呢，我很認真問你。」

 

「是嗎？怎麼了？小國希望哥哥再讀下去嗎？」

 

田柾國聽見他喊他小國，心裡軟軟的，連語氣都是。他回閔玧其說沒有的事，哥哥不想讀就別讀了，哥哥也讀得夠多了。

 

「怎麼夠多，都不及我們小國。」

 

「我怎麼能跟哥哥比，你那麼優秀。」

 

「唷？拿了四年獎學金的準醫師是在誇我還是損我呢？」

 

閔玧其是說真的，他知道自己比不上田柾國，所以他拼了命的想讓自己比得上，或者說，讓自己配得上。電話另一邊失笑，弟弟笑哥哥才是在損他，再幾句閒話後就掛了電話。

 

他不懂田柾國為何總愛這樣，都多久了，誰不知道弟弟早已超越哥哥。

 

下學期的第一次教授會面，閔玧其終於知道了答案，這幾年田柾國是怎麼生活的，還有是怎麼看待他和他們的關係的。

 

「玧其哥應該都不知道吧。我想也是，田柾國那傢伙不可能讓你知道的。」

 

說話的是那個小巧又可愛的男孩，就站在閔玧其眼前，這麼近一看，才發現水靈的眼上蓋著厚厚的小眼皮，輕輕一笑，便只看得見睫毛了。

 

他告訴他，田柾國身邊那些來來去去的漂亮男孩們，他就只是碰碰他們而已，一個個都沒做到底，同他也是。閔玧其問他這是為了什麼，他開玩笑說也許是想把技巧練好，然後用在玧其哥身上吧。

 

閔玧其一直以為田柾國是知道他說謊的，關於關係被發現的事，他知道他的懦弱所以氣他，所以報復他。但不是，田柾國信了他，所以順著他的意分開了，但年輕脆弱的靈魂無處排解過大的疼痛，所以輕挑的找了出口。

 

之後分開的日子都是田柾國計畫好的，他那麼拼命都只是為了在最短時間內把學碩士一次唸完，寒假暑假都砸在實習上，連最後一年前回家那次都是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，差那麼一點點就因此斷送留外保送名單的一位。

 

他才終於知道田柾國回來的那個暑假，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。田柾國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他。他總認為他們越來越遠了，田柾國卻回他說不是，他像從前那樣對他說話，等了那麼久，才又把他摟在懷裡。

 

「哥哥永遠都不會失去我的。」

 

田柾國真的長大了，雙腿一縮就能將閔玧其整個身體箍住，吐在他耳旁的氣息都是成熟的味道。

 

「我發誓。」

 

閔玧其以為他不會說，四年了，他以為田柾國不會再對他這麼說。

 

07

 

畢業典禮那天閔玧其披上黑袍，那可愛的男孩為他將系徽套上肩頭。

 

「接下來我會替你好好照顧教授的，閔玧其學長。」

 

閔玧其笑了，一半因為男孩的可愛，一半因為可愛男孩身後走來的另一個男孩。

 

那個男孩說要披著白袍來，他說到做到了，他說還不是正式的呢，白袍是跟教授借的，用了幫忙寫為期一個月的期刊連載作為交換的。

 

「怎麼？我們準留學生終於肯回來送哥哥了？」

 

「送去哪兒？哥哥不是說不讀了嗎？」

 

「不知道，看小國這樣，我想我是不是也該再往上爬爬。」

 

田柾國聽閔玧其這麼一說瞪大了雙眼，真的被嚇到了。他突然失態地嚷嚷說哥哥騙人，哥哥說不讀的，哥哥不能食言而肥。閔玧其不懂他哪來這麼大火氣，像要把禮堂掀了。

 

「哥哥答應好的，不再讀的。你不知道我多麼辛苦才追上哥哥的。」

 

閔玧其看著他，腦子瞬間空蕩蕩的，突然好像懂了什麼。田柾國接著說，他更明白了。原來他一直把那件事放在心上，因為自己的私心與幼稚，讓哥哥這榜首上不了他該上的學校，被綁在這兒，浪費了大好年華。

 

「小國是笨蛋，我從沒這麼想過。」

 

「但事實就是這樣的。這都是我的……」

 

「你的錯？」

 

事到如今閔玧其也不知道是誰的錯。誰當初先踰矩的，誰退縮的，誰說要勇敢的，誰又先放手了。誰又知道繞了幾個圈又回到原點了。

 

閔玧其哭了，過去的錯誤在心裡深處散開來，隨著血液蔓延至全身上下，他感覺有個地方有塊痂被用力撕了開來，這幾年他藏得好好的情愛，扮得好好的兄友弟恭，全都混在一起。

 

田柾國要他跟著他一起走，未來很長，時間很多，但他不想閔玧其不在他身旁。如果這裡是是非之地，那我們就離開是非之地。如果人生就是是非之地，那就一起浪跡天涯吧。

 

這世上假裝道貌岸然的人多的是，真實面對彼此的我們為何要受撻伐。忘了是誰說的，不是田柾國就是閔玧其，反正也就只有他們倆罷了。

 

無數的四方帽向上拋扔又落下，那是場又猛又急的大雨，不叫青春，不知道叫什麼，但落在身上疼痛不已。開始又結束，結束又開始。

 

田柾國緊緊牽著閔玧其，對他說，對不起我來地太慢了。

 

閔玧其笑了，說沒關係，男人太快了也不好。

 

 

 
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