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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時候是個再適合緬懷情感不過的詞兒了,再怎樣無法原諒的心結,再怎樣刻骨銘心的疼痛,只要提起這三個字,總能讓人停下思緒,忘卻一切好與不好,可以一心只往最初最單純的源頭想去,說服自己,那些傷害都是無心,都是長大後的副作用。

 

金碩珍的老家裡有一個餅乾盒,那是十歲過生日時的禮物。那個牌子的餅乾又貴又好吃,一般人家不輕易買得起,也是有次班上的有錢人家同學生日了買來學校請大家吃,他才知道的。

 

他向來乖巧,不太要求這些物質上的東西,剛好那年爸爸遇上升職加薪,家裡換了一輪新傢俱,連車都直接換了部高兩個檔次的。當他問兒子想要什麼時,得到的回應竟然是一盒進口餅乾,讓一旁的媽媽都摸不著頭緒。

 

『小珍不想要腳踏車之類的嗎?』

 

『嗯……不想要。』十歲的金碩珍搖搖頭,圓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。

 

『電腦呢?你之後上國中高中都用得到。』

 

『沒關係,之後會用到之後再買就好。我現在只想要那盒餅乾。』

 

『真的?』

 

『真的。』

 

他點頭如搗蒜,深怕爸媽以為他在開玩笑,最後終於在生日那天一起去了大賣場,把那盒他心心念念已久的餅乾帶回家,由於是生日禮物,爸爸讓他挑最大的,又買了幾盒小的讓他帶去學校分給同學們,他開心得不得了。

 

隔天他沒跟金南俊一起出門上學,他想給他個驚喜,餅乾盒子太大了,他們家裡最大的袋子都裝不下,若是這樣提在手上不一下子被發現才怪。他一直等到的中午吃飯時才去找他,跟他約在後棟教學大樓的樓梯間,金南俊拿著便當找到他時,突然發現手上的便當變得索然無味了,目光都停在金碩珍手中那大盒子上。

 

『那麼大一盒,我的天,你真厲害。』

 

『是吧,我說過有一天我要買最大的那盒,跟你一起吃。』

 

那個餅乾盒子後來都用來裝他跟金南俊的書信了,高中那時候他們離得太遠了,兩人的回憶都記在文字裡。二十歲以前的金南俊給大家的印象,其實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,金碩珍相對文鄒鄒一些。可也許是因為兩人通信久了,語文一向不行的金南俊也受了感化般地進步神速,連在學校裡作文分數都拿高了很多。

 

再大的盒子也有塞滿的時候,再後來金碩珍會將信封跟信分開,信封放在另一個紙袋裡,畢竟重要的一直都是內容。可在金碩珍失約的那年起,就不再有新的信件被裝進盒子裡了,而盒子也在金碩珍多年後回老家的那天,放在了堆滿雜物的閣樓上。

 

金碩珍動了動身子,棉被發出沙沙的聲響,他閉著眼說起這件往事,完全沒有回應到金南俊問他的,他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的那個問題。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起這個,大概就是像一開始說的吧,想挽回一點舊情感,想喚醒一點被人們稱之為初心的東西。

 

「這個問題,我給不了你答案。不如你告訴我,為什麼要這樣問我?」

 

金碩珍全身無力,可這一點反駁的力氣還是有的,他也覺得時候是真的到了。他們沒正式爭吵過,應該說連爭吵都沒有過,金南俊那個人總最先低頭道歉,總太過於溺愛他,把他當孩子似的捧在手心上,什麼錯都不是他的錯,還以為交了個傲嬌任性的女友呢。

 

「因為金泰亨說……」金南俊手攢得緊緊的,坐在床角,背對著他。

 

「泰亨?」他可沒想過會說到他。

 

「泰亨說什麼?」

 

「金泰亨說,要我來看你。他說要我來看我的男友。」

 

原來是這個原因,金碩珍無奈地彎起嘴角,要不是因為鼻塞,他可能已經笑出氣音了。他沒想到自己的愛情,居然有天還需要他的舊情人來幫忙。他艱難地坐起身,金南俊聽見聲響,轉過身去扶他。見他鎖著眉頭卻還是想要照顧自己的樣子,金碩珍覺得特別好笑,他又想起了那天他在家裡問他,為什麼我們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,不由得鼻頭一酸。

 

「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那三年發生了什麼嗎?」

 

金南俊聽見這句話時,給了個不太驚訝的反應,好像有種等了太久而失去興趣的感覺,這讓金碩珍不是很滿意,明明自己情緒已經滿到要溢出來了,淚腺可以說是被逼到緊繃的他,突然不想太過容易地一吐為快。

 

「我不知道為什麼你總不問我,金南俊,你明明是最有資格過問的人。」

 

「可能是……」金南俊摸了摸鼻頭「可能是因為我希望你自己想說的時候再說。」

 

「你不問,你覺得我有什麼機會能主動跟你提起?你從不跟我吵架,從不過問我的私事,連我手機你都不太查看的,你是覺得我有什麼機會能對你說起呢?」

 

「碩珍,對不起……」

 

「不要老跟我說對不起。」

 

「對……我是說,抱歉我不是那意思。有時候我只是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要求。」

 

沒有資格去要求?金碩珍這就不懂了,是自己說話不清楚還是那人壓根沒在同一個頻道上,他都說了身為他的男友,他是最有資格要求他任何事的人,身心都全權託付了,難道還給不夠這一點點的權利嗎?

 

沒想到金南俊說不是,他說他覺得他總是給不夠他,就算自己一向都是順著他,以他為中心,那些外人看起來近乎不可理喻的疼愛,對他而言都只是剛好罷了。從前的金碩珍就算再不習慣,也不會對他愛人的方式有意見,他尊重每個人就是不同,他一直以為金南俊是怕再次失去他,才這樣對他。

 

「這樣說吧,我不懂你說的意思。我們列個清單,今晚把事情說開了,好嗎?」

 

金碩珍提出的要求,金南俊哪怕再有意見都做不到拒絕,在過去這是不容置疑的,然而這次那個說什麼也不會有異議的人,仿佛有了點猶豫,正坐在他眼前的人看得出來,這可以說是第一次,金碩珍有了不好的念頭,關於他們。

 

「你聽見我說的了嗎金南俊?」

 

「嗯。」

 

「好……」金碩珍顫著喉頭說:「我就兩個,我爸媽還有金泰亨。」

 

金南俊的頭始終低低的,攢著的拳頭似乎一直沒有鬆開過,這個人剛才還說要去煮粥的,金碩珍連他等會兒會燙傷哪隻手指頭都猜到了,這時的他卻像隻受了傷的大熊似的,全身上下漫出了聽不見的悲鳴。

 

「金南俊,你呢?」

 

「……我、我就一個。」他說得太小聲了。

 

「什麼?」

 

「我說,我只有一個。」

 

那個說不上是恐懼的感覺又上來了,金碩珍感覺到自己手掌心裡都是汗,他想說服自己是因為生病,可沒有用,整個身體寒得極不自在。剛被打開的窗戶突然吹進了大風,窗簾被吹得呼呼作響,聽上去像狼嚎,或是某種巨獸受傷後的泣音。

 

金南俊想起身去關窗,可金碩珍不讓,他反射地抓住他一隻手臂,他已經準備好了要接受打擊或甚至是傷悲,他不允許這個關頭再被錯過,他不允許金南俊這個時候再離他多一步。

 

「那一個是什麼?」他顫著手,迫不急待要聽答案。

 

他覺得是風聲太大,肯定是,必須是,是因為風聲太大讓他聽錯了,不然他不會相信自己是從金南俊口裡聽見了那兩個字。

 

「我只有一個,那就是我的女兒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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