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兒細說

04

「哥，今天可以跟你睡嗎？我睡碩珍哥床上。」

忙內的聲音從房外傳來，著實嚇了閔玧其一跳。

「不要，我要睡了，明天一早還要搭一天的車。」

閔玧其拒絕得不著痕跡，這小子，這麼晚了想來跟我磨蹭什麼？剛剛不都請你吃羊肉串了。

田柾國在門外悵然若失，思考要不要再撒個嬌，最後作罷，抱著自己的手提電腦轉身回房。這哥，剛剛吃飯時不是還好好的嗎？又不是要跟你擠一個床睡，擠兌我什麼？

聽見腳步聲遠離後，閔玧其才嘆出憋住的那口氣，在心裡默念國兒啊抱歉了，哥今晚真的不太方便。轉過身去，看朴智旻坐在他床上鼓著嘴憋笑的樣子，自己也忍不住的噗哧出來。

這什麼偷偷摸摸藏人在宿舍房間的奇妙體驗？

從進門前就戰戰兢兢的，關門聲不能太大，腳步不能太重，連呼吸都得小心屏著，早知道是這樣的話，朴智旻絕不會答應閔玧其這夜在他們宿舍過了，要不是想著明天一早要一起回大邱。

他問，其實大大方方的說帶朋友回來不好嗎？要是不小心被發現了，反而是此地無銀。明星總得有些朋友吧！之前團內的金泰亨不是還跟朴寶劍去濟州島玩了個痛快嗎？連旅遊小影片都有呢！

閔玧其一聽打了個冷顫，說他這話千萬別在他們忙內面前說，不然苦的可是泰亨那小子。朴智旻不知內情，眼珠子上吊著思考這是什麼說法，為什麼他聽不懂，竟忘了自己方才問了什麼來著。

情勢被這麼一攪亂，樂的可是閔玧其。是，明星是可以有朋友，若還是同性的話，以好友名義帶回宿舍，跟團員一起吃個飯或是拿個東西，絕不是什麼大問題。

問題在於閔玧其私心不把朴智旻只當好朋友看，重點是，他兩光的在被提問後才發現這是自己的私心。想回稍早前在公司門口那一齣，耳根子又要紅起來。

朴智旻在明亮的路燈下笑著說，他看到紙條了，思忖了好多天要不要連絡，如果打擾了又怕不好意思。時間匆匆，想著人會不會已經回老家了，所以索性斷了這個念頭，有機會應該還是會再見的。今晚只是跟幾個朋友到附近聚會，結束後想說走過來看看，沒想到這麼巧遇上了。

他說地雲淡風輕，閔玧其卻是聽地字字深刻。這幾天他不是沒想過要早點回家，也不是沒想過要找眼前這個人，無奈外務糾纏，加上自己私下求助經紀人哥哥替他找個站哥時，卻是連個帳號名稱也說不出來。

「什麼？找什麼？」

「就……就是，找關於我的韓站。」

向來人稱閔實權的他，這句話竟是底氣全無得可以。不好好解釋一番還怕哥哥以為他自大在作祟，說多了又是另一個麻煩。好在哥哥搶先說了這事不好辦，笑他不知道你自己韓站的數量，全員的手指腳趾加起來都數不清，終於免了他不知做何結尾的窘態。

如今這麼巧遇上了，閔玧其很難再把兩人的默契放水流，不管有意還是無意，他只知道自己這個人，後悔的事不會有第二次。但在他握緊拳頭下定決心時，眼前的人卻是先開了口。

「還帶我回你家去嗎？閔玧其先生。」

朴智旻好聽的聲音直鑽進他的血管，流遍了全身，跟著心臟一起跳動。

「當然啦！車票我可早就買了兩張。」

浴室內傳來花灑的聲音時，閔玧其慶幸他們宿舍每間房都有獨立衛浴，省得要被忙內問東問西。他翻找著衣櫃，今天又這麼一見，發現兩人的身型確實挺像的，身高可以說是一樣，揀了一套新的睡衣褲放在浴室門外的矮櫃上，不用擔心合不合身。

閔玧其將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一一擺好，為手機充電時才發現，螢幕是一整片的信息轟炸。

『怎麼突然掛電話了？朋友，是誰？團員嗎？』

『不是團員？男的女的？』

『也是大邱人嗎？是來我們家作客還是會留宿？』

『好啊你，談戀愛了也不跟哥說。』

『欸，你說明天我要不要穿正式點？你可從來沒帶人回來過呢！』

『閔玧其你這小子，快回我！』

是個比媽媽還要煩人的哥哥呢！原本想裝死到明天見面再說的，無奈浴室朴智旻還在用，現下根本沒什麼事可做，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開對話框。

『不是團員，男的，普通朋友。哥你正常穿就好別嚇到人家。會留宿幾晚。』

回完才想起來自己還真沒問過朴智旻哪裡人，都睡過一晚了，今天是第二晚，今晚過後也許還會有更多晚，想到這就有股莫名的悸動，突然有點好笑地懷疑起自己性別男這個事實。

看著不斷跑出新訊息的手機螢幕，閔玧其苦笑。自己哥哥的性子他再了解不過了，平常有空時撥些報平安的電話回家，家裡三人加一狗多少能說上一些話，但這情況並不是常有，更多時候，他都只是打給哥哥交待些最近的大小事，再請他傳達給父母而已。

人說來就是奇怪，有時看大哥就住在首爾，回家一趟方便，羨慕不說出口卻都是藏在心底。泰亨奶奶過世那一次，看在眼裡特別心疼，在那之後閔玧其總耳提面命弟弟們要多打電話回家，傳個訊息都好，花不了多少時間。

但這事兒到了自己身上可不是這樣了。從小習慣父親的養育方式，板著張撲克臉，想關心卻總學不會如何「正確地」去關心，有時在心底攢了許多心疼的話語，到了嘴邊都是不堪入耳的字句。不知不覺就想到上一次的爭吵，還多虧了外冷內熱的哥哥。

哥哥雖然和父親一樣是面癱型酷男，但說起話來好聽多了。閔玧其很多時候都覺得對不住他，總是當他跟父親之間的話事佬，夾在中間處處為難。而自己年紀輕輕就離開家逐夢，哥哥也從未跟他計較過，一直以來都在家裡當個孝子，連之前開了血腸店，也都是他在陪著兩老支撐。

有點不敢想這次回去又會有什麼風波，閔玧其最後草草回覆了幾句，朴智旻也剛好用完浴室出來了。

「你會介意我明早用你的刮鬍刀嘛？」

朴智旻說，用大浴巾擦頭，閔玧其將吹風機遞給他。

「不會。你先睡吧！明天很早的車。」

他說完，快步進了浴室，一直到洗完澡，腦子裡都是朴智旻穿睡衣真好看這個念頭。

『哈囉！您好，我叫朴智旻，我是個阿米，我本命是閔玧其。很高興認識您，閔玧其先生。』

閔玧其在快要睡著前收到訊息，有點不爽這麼晚到底是誰不睡找事，更不爽自己忘了關鈴聲。但滑開手機後看了卻是一陣笑，露牙齦的那種。

「我說你，這房間就這麼大，你說話我聽得見。」

由於這次有多的床，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說要兩人擠一起了，閔玧其於是在沖完澡後，很識相地躺上金碩珍那張，與自己的床就只隔了一個大櫃子而已。

『但您不擔心被團員聽到，以為在跟誰說話嗎？』

訊息又傳來，閔玧其覺得自己漸漸喜歡上朴智旻這個逗人的小腦袋。

『也是呢！還是朴先生想的周到。請問親愛的阿米先生，有什麼我能為你服務的嗎？』

『嗯……那倒沒有，就是想跟您說聲晚安。還有謝謝您今天收留我。』

『別客氣了，我還得收留你好幾天呢！然後，別用敬語好嘛？』

那一側突然靜了下來，朴智旻望著手機螢幕發呆，指頭不知何去何從的懸空著。

好幾天嗎？他還以為只是開玩笑的，也許就是帶他回家一趟，見見家人，打打招呼，客套地說這是我朋友，愉快地用晚餐，然後長輩就會說都這麼晚了別回去了，在我們家住下吧！

朴智旻的小腦袋裡原本是這麼想的，自與閔玧其相識以來，他都是這樣時時提醒著自己，不要踰矩，不要貪心，即使自己已經踰矩過也貪心過了。

有時他說服自己，如果閔玧其不拒絕，那麼自己就不是強迫，他想他不可能為了不必要的形象而順從男飯的予取予求。

但很多感覺他藏不住，而這些感覺越發明顯。如何在一個自己喜歡地要命的人面前裝作不喜歡？上次被閔玧其問他為何反應一派輕鬆時，朴智旻覺得自己已經用掉了畢生的假裝，再有下一次的話，不對，再有半次都怕招架不住。

『朴智旻先生睡著了？』

手機的震動喚醒還在思緒中神遊的朴智旻，如果能試試，他想，如果能試試。

『閔玧其先生，我能過去你那說幾句話嗎？』

這世界上或許有太多的不合理，但至少現在的他們走在尚且算合理的路上，如果可以確定彼此的心意就更好了。

有多少完美結局腰斬在一句說不出口，他不想輕易淪為其中的一個。

正當他想翻起側躺的身子，朝閔玧其的方向去時，身後的床鋪陷了下去。

「這樣說好多了。」

是熟悉的酒嗓。朴智旻背對著聲音，一下子燒紅了臉，突襲這回事他還真搞不定。他屏著呼吸不敢有太大動作，畢竟兩人正擠在一張加大的單人床上，不似第一晚飯店的床，能翻身子枕手臂。現在這樣，怕是心跳都會漏出聲來。

「朴智旻先生是哪裡人呢？我都沒問過。」

「釜山。我成年後才來首爾。」

閔玧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，為了避免太過靠近，他躺在最邊邊的位置，枕著一隻手臂，有半隻都掉在床外。

「來首爾做什麼呢？」

他又問，朴智旻想了一下，噗哧一笑，答追夢。他聽了也笑了，這個答案他喜歡，似乎已經很多年沒聽過有人這樣說了。

朴智旻想轉過身去看他笑的樣子，他也想側過身去看朴智旻，於是碰到了肩頭，對上了眼神，笑聲把兩人拉近了。

「朴智旻先生想跟我說些什麼呢？」

閔玧其望進朴智旻細長的眸子，這是這一夜他第一次認真看這雙眼，上一次的他來不及，睡意壞了好事，這一次也許不是最後一次，他卻怎麼都移不開視線。朴智旻被盯得發慌，清了清喉嚨，垂下眼看著床單上的皺摺。

「閔玧其先生上次不是問，為什麼在你面前我能這麼淡定嗎？」

小巧的手指頭隨著眼神捏上了白色的皺摺，他將臉側在枕頭上，耳朵和臉頰都是淡淡的香，其實他很早就聞到了，屬於閔玧其的味道，不經意便沾了他一身。

朴智旻說，有些話我就說說，你也就聽聽。

他說，你很多的時候，都出現在我的鏡頭裡，隔了一層又一層的，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有沒有認真看過你。

他說，其實，我可以了解你的疑惑。為什麼我這麼冷靜？為什麼我可以像是對著普通朋友那樣對著你？

他說，沒有，其實我沒有。我一點也不冷靜，你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，但我想我就是怕。

他說，我就是怕，一旦我表現出讓你感到不舒服的樣子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能像這樣子了。我不希望你對飯們的印象很差，你要知道我們永遠只希望你好。

朴智旻還想說，但他忘了說到第幾句的時候，閔玧其握住了他把玩床單的手。他的手是涼的，在這個不開暖氣就會冷死的夜晚，因為自己的體溫太高了，這涼意只有舒服的感覺。

閔玧其控制不了自己注視著那嘟噥的厚唇，字字句句是那麼的模糊，卻又那麼的好聽。他也忘了在第幾句的時候，開始聽不見朴智旻到底說了些什麼。

因為他吻了上去。